音樂家帶我認識的旅店
出門旅行,我不在乎飯店。
一是省錢,二是我確實用不到什麼奢華享受。除了少數例外,我都是一人出遊,而且是行程排到滿,一天看二到四個博物館與美術館,或拜訪五六個以上景點的早出晚歸超忙碌旅遊。旅館,對我而言就是洗澡睡覺置物之處。只要簡單乾淨方便,我住哪裡都行,連早餐都不需要。
因此,我最常住的,其實是青年旅社與膠囊旅館。以我不算太多的經驗,日本在這兩項應該都能拿到世界第一,論及性價比更是如此。歐洲有太多住了會讓我想逃的青年旅館。即便自己再怎麼熱愛省錢,也不可能再住回這些地方。
或許這對彼此都好。在晚上不睡、早上不起的派對青年眼裡,我才是那個帶來驚嚇的怪人:當年為了訪問鋼琴家歐匹茲(Gerhard Oppitz),我住到一家位於慕尼黑火車站後,床位在十六人大通鋪的青年旅館。我到現在都清晰記得,早上等淋浴間的房客,看到穿著一套黑西裝走出來的我,臉上的錯愕表情——他大概以為我是要去上班的服務生或魔術師吧。
但你沒看錯,遍訪世界108位鋼琴家的《遊藝黑白》,就是這樣完成的。如果我的受訪者看到這篇文章,應該就可諒解,當年那個台灣小子始終不肯留旅館號碼的原因:不是不留,是留了也找不到我啊。
但這不表示我沒住過好旅館或豪華旅館。
從2010年開始,承蒙一些單位邀請,我擔任過多次音樂導遊,帶團到歐洲參觀古典音樂相關景點與欣賞演出,包括蕭邦大賽與柴可夫斯基大賽。雖然去的多數是我曾造訪過的地方——2002年我兵役一結束,就從巴黎一路旅行至莫斯科,報復性地玩了三個月才回台灣——但也確實收穫良多,特別是獨行旅客難以抵達之處。除了安縵,我想我差不多住過所有連鎖高檔旅館。
最歡樂的一次,當屬布達佩斯試營運期間的麗池酒店。Okay,健身房還沒完工,餐廳也沒全數開張,但那又怎樣?全新的旅館、全新的房間,這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奢華,要我跪著擦浴室拍影片我也樂意(呃,其實不樂意)。我之所以接音樂導遊,主因也是為了持續訪問。布達佩斯之旅的終點,就是拜訪匈牙利鋼琴大師朗基(Dezsö Ránki)。當我報住址給他,著實解釋了一番,以免他覺得台灣出版業已經興盛到莫測高深的奇幻境界,世上居然有住麗池酒店的訪問者。
住進當年還在試營運的全新布達佩斯麗池酒店,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奢華。圖片來源|The Ritz-Carlton Budapest 官網也因訪問之便,托鋼琴名家之福,我著實見了世面,包括認識一般旅客難以知曉的飯店面貌。比方說,我必須感謝波哥雷里奇(Ivo Pogorelich):我實在不認識另一位和他一樣,從上世紀80 年代初第一次到東京演出就住大倉久和,至今四十餘年未變的人。
鋼琴名家波哥雷里奇從80年代初期第一次到東京演出就住大倉久和,至今四十餘年未變。圖片來源|The Okura Tokyo Instagram他知道這家飯店的所有巧門,上上下下、所有餐廳不在菜單上的選項,也讓我看到那些資深員工的服務手法與老練自信。即使只是到酒吧用簡餐,他都能請侍者端出令人驚嘆的安排,侍者也以奉上驚奇為榮。雖然疫情確實改變了很多。
「唉,老領班都不在了,也不會回來了。」一月底我和他再度於東京見面,自然目睹了這間老店的變化。「現在的新手服務不打折,卻沒有前輩的霸氣,也不知道自家藏有什麼special 。」話雖如此,假以時日,我相信新人終會建立屬於自己的傳統與祕寶,老飯店畢竟有其無法取代的魅力。
這當然也包括台灣的名旅館。以前來訪音樂家常住亞都麗緻的時候,我就驚訝發現,不過一個月內去兩次接人,門房就已認得也記得我的名字。這種本領,恕我孤陋寡聞,著實不算多見。若把餐飲一起算上,當能添上晶華的阿珠姐和已過世的Robin吧。
亞都麗緻的門房也有一套認人記名的本領。圖片來源|台北亞都麗緻大飯店 Facebook至於這篇文章的結尾,我要留給台北西華飯店。
身為台北人,我沒有住過西華,卻有幸在其總統套房待過一晚。那是2006年,陪齊瑪曼(Krystian Zimerman)一起看世界盃足球賽。等等,邀演單位哪來的預算,能讓音樂家入住總統套房?
這得感謝總經理夏基恩(Achim v. Hake)。原來他出生於德國漢堡附近的城鎮,而齊瑪曼所屬的德國留聲機唱片公司(DG),當年總部就設在漢堡。「我從小仰望這間公司,而齊瑪曼是DG簽約音樂家中我最景仰的幾位之一。」因為仰望、因為景仰,他為齊瑪曼做了史無前例的升等,也讓雜魚如我,得以一窺西華總統套房裡大到「可以騎腳踏車」的餐廳。
我沒有住過西華,卻有幸因為陪音樂家齊瑪曼看世足,而在總統套房待過一晚。圖片來源|台北西華飯店 Facebook西華已成歷史,但他的日本料理、義大利餐廳,總統套房以及背後的溫暖人情,將永遠留在我的心底。或許下次去慕尼黑,我該住回當年的青年旅館大通鋪,看看二十年過去,最終在心底留下的會是什麼。